无尽的宴会叶嘉莹讲《古诗十九首》之《行重行行》为什么好？

来源：爱酷猪责编：网络时间：2024-04-27 08:06:04

《古诗十九首》的特点是“直而不狂”。也就是说，写得平淡，但不肤浅。可以说，它成功地将我国最传统的赋、笔、行的书写方法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我国早期五言诗的最佳代表作。

《古诗十九首》中的表达是现代人所缺乏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表达自己的能力，但有些人却失去了它！

叶嘉莹谈《古诗十九首》中的“醒醒醒醒”

《古诗十九首》为什么好？

文字| 叶嘉英

《古诗十九首》的文字十分简单平实，但其寓意却十分微妙，很容易引起联想。清代学者方东树在《昭梅瞻言》中说：

十九首诗必须被认为是“完美的完美”。

什么是“无缝”？也就是说，这些诗是自然而然地写出来的，没有任何人工剪裁的痕迹。

《古诗十九首》是用生活写成的

当我们读不同的诗歌时，我们需要知道如何以不同的方式欣赏它们。有些诗是以一个字或一句话来区分的。这样做的好处是有某个词或者某个句子写得特别好。因此，有些人只专注于文字。中国文学史上流传着很多这样的故事，王安石的《春风绿江南岸》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唐代诗人贾岛骑马写下两首诗：“鸟宿池边树，和尚推月下门”。他想把“推”字改成“敲”字。他拿不定主意，便坐在马上沉思，突然冲入京兆殷、韩愈的队伍中，被众人拿下，送去给韩愈。韩愈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没有责怪他，而是帮他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用“敲”字比较好。

为什么“敲”字更好呢？因为诗人要表达的是夜的寂静，门打开时没有任何声音，当然很安静。然而寂静之中，突然响起敲门声，有时更能衬托出周围的寂静。因此，后来很多学写诗的人，都把精力投入到了“诗眼”和“句眼”上，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思考”上。

当然我不是说修辞不重要，但要知道，更好的诗其实是完全自然的，根本无法分辨其中哪个字是“眼”。比如杜甫的《从北京到奉贤的感同身受五百言》，每一个字都有他励志的力量。杜甫《羌寨》中有句：“鸡啼狂”。如果单看这句诗，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呢？但这确实是一首感情深厚的好诗。

《羌寨》（节选）

杜甫

鸡儿们乱叫，鸡儿们互相打架。

把鸡赶上树后，就听见敲柴和荆棘的声音。

四、五位长辈向我询问长途跋涉的情况。

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倒出浊气，清除干净。

别说酒不好喝，谷子田没耕。

战争尚未停止，孩子们正在向东进军。

请为你的父亲唱一首老歌，艰难而深情。

唱完后，他们仰望天空，叹息一声，四个人都泪流满面。

杜甫将妻子和家人安置在羌村，投奔唐肃宗。后被叛军俘获，押往长安。他逃离长安后差点死在路上。

秋雨连绵，杜甫在长安的一家旅馆里卧病在床。

张光宇图，发表于1951年2月25日《新观察》第2卷第4期

这段时间，羌寨地区也被叛军占领。据说叛军把这个小村庄夷为平地。经历了那么多悲伤和危险之后，诗人得到了回到羌寨看望妻子和家人的机会。

试想一下，当他看到战前常见的“鸡鸣”的祥和景象时，心里会有一种多么美好而祥和的感觉啊！如果你不读他的整首诗，如果你不了解背景，你怎么知道《鸡在哭》的好处呢？

不仅杜甫如此，陶渊明也如此。所有最好的诗人都不是用文字写诗，而是用一生来写诗。

中国历史上那些伟大诗篇的好处，不仅在于诗歌艺术，更在于读者被作者明朗雄伟的人格所感动。古人说，为学生、为师，就是要奉献一生，并结合在一起。然而现在教诗的人讲得很好，理论很多，分析得很细腻。为什么他们培养不出伟大的诗人？只是因为不存在这样的组合。对于诗人如此，诗歌亦如此。真正的好诗是一首连贯的诗。对于这样的一首诗，你必须抓住它真正的精神、情感和生命，而不是提取每一个字每句话来分析它的优劣。

来源：故宫博物院

《古诗十九首》引发自由联想

除了完整之外，《古诗十九首》的另一个特点是它引发自由联想。真想说，《古诗十九首》在这一点上和《红楼梦》颇为相似。

第一，给读者的印象是真实的、多方面的；第二，《红楼梦》后四十回是谁写的？同样的问题一直存在，因此很难确定其主题。真的是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故事吗？还是如王国维所说，一种写人生痛苦和悲哀的哲学？还是像大陆评论家所说的封建社会官僚贵族阶级的腐败堕落？它说什么？你想写什么样的主题？每个人都可以做出很多联想，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道理。

如果说杜甫的诗，我们可以用唐朝的历史和杜甫的生平为证，大概就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但这个方法对《古诗十九首》不起作用。我们只能感觉到它的意义深远，但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由于不知道确切的作者，我们无法通过考证来证实。然而，这是一件坏事吗？我不这么认为。

中国古代人有批评诗歌的习惯。他们总是试图确定这首诗的作者和这首诗的原意。对于有些诗，这个方法是必要的，比如杜甫的诗。他的许多诗作反映了唐代的某些历史事件，他写诗时确实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当然，对于这类诗，应尽可能确定作者的初衷。但这十九首诗的伟大之处在于你不知道作者——你甚至不知道作者是谁。如何判断作者的初衷？因此，每个读者对这十九首诗都能有自己的理解和联想。

宋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局部）

正因为《古诗十九首》具有这样的特点，所以它特别适合现代西方“接受美学”的理论。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西方流行一种名为“新批评”的理论。该理论主张文学批评应以作品为基础。他们认为作品中的形象、声音、节奏都与作品的质量有关，但作者并不重要。

后来流行的“接受美学”理论是一种较新的文学理论，它进一步将焦点转移到读者身上。接受美学认为，一部作品不能仅靠作者一人来完成。在读者阅读之前，它只是一件艺术成品，没有生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只有读者才能完成它，也只有读者通过阅读为其注入生命，才能成为审美的对象，获得意义和价值。

然而，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经历和阅读背景，因此对同一首诗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古诗十九首》为什么好？就是因为它能让千百年来的各种读者读完之后感到感动、发现和共鸣。

傅抱石《风雨归舟》（下）

《古诗十九首》的感人秘密

但《古诗十九首》为何能取得这样的效果呢？这触及了它所写的情感主题。《古诗十九首》中写的情感基本上分为三种：

离别之情，失意之情，对人生无常的担忧之情。

我认为，这三种情绪是生活中最基本的情绪，或者也可以称为人类情绪的“基本型”或“普遍型”。因为，古往今来，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分离或死亡；每个人都会因物质或精神的不满足而感到沮丧；每个人都会对生命的无常产生恐惧和焦虑。。而《古诗十九首》就是围绕这三种基本情感展开的。有时单独写一种，有时组合两种，把这些情感写出来，但不直接说出来。，但意思是微妙而委婉的。

比如《今日好宴》中有两句话：

为什么不先用高水平的学生抢占重要道路呢？

——何不策动快马，抢先占领那个重要的路口呢？事实上，所谓“药禄金”代表着重要的官职。通俗一点说，就是为了名利而奋斗的委婉说法。

《今天的宴会真好》

今天是一顿美餐，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古筝演奏浑厚嘹亮，新声美妙迷人。

使德唱高雅之言，知其乐而听其真。

我们都有同样的愿望，但没有说明其含义。

生命注定永恒，死亡如飞入尘埃。

为什么不先用高水平的学生抢占重要道路呢？

如果你不采取任何措施让自己保持贫穷和谦卑，你就会忍受苦难。

还有一首《河边青草》，写的是一个孤独的女人不甘寂寞的故事。最后两句是：

浪子一去不复返，空床难独守。

王国维曾在《人言》中称这些台词“极其下流、卑鄙”。然而，它们之所以不被视为“淫词”或“粗俗之词”，是因为它们的情感真挚。

《绿河草》

河边绿草如茵，园内柳树茂盛。

楼上的女孩莹莹透过窗户闪闪发亮。

E'e化着红色妆容，双手纤细。

她曾经是一个家庭主妇，现在却是一个荡妇。

浪子一去不复返，空床难独守。

其实我说这两首诗的真正好处不仅在于感情的真挚，还在于它们提出了一个人生的严肃问题：当你在生活中遇到某种困惑时，你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有软弱或绝望的时刻。这样的时候，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很多的困惑和挣扎。《古诗十九首》提出了很多这样的问题，这是它的一大特色。而且这些问题并不是直接写出来的，而是用非常委婉的手势和微妙的写作手法来引起你的感受和联想。

来源：故宫博物院

清末有一位诗论家，名叫陈佐铭。他的《采树堂古诗选》中有一段话对《古诗十九首》评论得很好。现在让我复制这段文字：

《诗十九首》之所以被视为古往今来最著名的文学作品，是因为它能表达大家共有的感情。人们总是想着成功，但是有多少人成功了呢？尽管我们富有、高贵，但仍然存在一些缺点。又穷又卑微怎么办？当志向无法实现而生命转瞬即逝时，谁不感到悲伤？说到爱情，我们都想白头偕老，但谁不想分开呢？ ...

《诗十九首》善于抒发情感，但它并不使情感成为直的东西，而必须以其悠扬的形式来写，所以词不尽而情感无穷。后人不知道，但据说《十九首歌》崇尚自然，这也是它管理惨淡的原因，所以无法找到。

《古诗十九首》描述了我们人类情感的一些“基本类型”和“普遍特征”。比如说，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实现自己所有的理想和愿望，但是真正能够满足的人有几个呢？即使物质生活满足了，精神生活能满足吗？有些人获得了高职位和丰厚的薪水，但他们仍然不满意。那么穷人和卑微的人呢？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追求，也许最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满足。然而，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时间不等人。你的人生会很快过去的！

再比如，谁不想和自己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呢？但世界上谁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呢？相聚的时候，你感受不到离别的悲伤，所以你不明白这次的相聚是多么的难得和可贵。但当你失去的时候，你才明白它的珍贵，但你却要承受失去的悲伤！

清王建《梦卷》

《古诗十九首》的表达，

是现代人所缺乏的

每个人都有感受。因此，大自然的四时变化，人间的生死分离，所有这些物体和事件都会震动人们的心灵和气质，从而产生诗意的灵感。

然而，既然人人都能受到诗歌的启发，为什么诗人和普通人还有区别呢？那是因为大多数人只能“感觉”，而只有诗人不仅“感觉”而且“能写”。也就是说，写诗不仅需要感受的能力，还需要表达的能力。

我在 UBC（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任教近二十年。我常常为我的一些学生感到遗憾：他们的感情很敏锐，感情很深，但由于写作水平太差，他们写不出来。能够写下你的感受。尤其是我们的华裔同学，他们在台湾或香港上小学，来到加拿大，才有了很好的中文基础。但由于从小学习中文，他们的英语表达能力不是很好。我曾经教过一个学生，他在美学和文学方面很有天赋。他告诉我他有很多好主意。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写出来呢？他说：“老师，我不会写，我的中文不好，我的英语也不好！”

这真是人生最遗憾的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表达自己的能力，但有些人却失去了它！陆机在《文赋》序中说：

“持续的思想不能描述物体，文本不能捕捉思想。”

所谓“意不反映对象”，就是你内心的感受与你要写的对象不一致。另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是“缺乏文学表达”——你所表达的文字跟不上你的意思和感受，无法充分表达你内心升起的美好情感。这当然是一种遗憾。

袁乾元《孤山图卷》（局部）

但“完全表达”是什么意思呢？你说你现在心里有12万点悲伤或者120万点悲伤。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充分表达了呢？不。因为尽管你说得很极端，但人们看到却并不为之所动。就爱情而言，每个人的爱情品质和对待爱情的态度都是不同的。最近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人，但当女人拒绝和他在一起时，他一怒之下杀死了女人和她的全家。这或许就是现代人的情感。

中国古代人对于情感的态度是不同的。古人追求的标准是“温良恭俭让”。《古诗十九首》中的情感就是这样，温柔、缠绵、含蓄。

我们常说一个人的感受是“情感”。对于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一下子就断绝感情。因为有时候，他的理智明明知道这件事不会成功，应该放弃，但他的情感却不能放弃。一个人被他所爱的人抛弃了。如果干脆断绝关系，他就不会再想念他了，但他拒绝了。他心里始终在猜测：对方一定不会这么无情吧？我们终究会见面的，对吧？于是，我产生了对相思的向往，我情不自禁地用诗歌来表达这种感情。

《古诗十九首》中的情感态度是如此的温柔、感人，所以它所表达的手势也非常委婉、曲折。它的语言表面上含蓄，实则表达了人们内心的一切复杂情感。

宋米友仁《云山水墨画卷》（局部）

五言诗之冠，

言语虽短，感情却很长，字字千金

我引用了刘勰《文心雕龙·名士》中的“古诗中的美人，还是梅叔”一段话。其实那一段还有几句话：

从他的散文结构来看，直而不狂，婉转而感伤。它确实是五个词的皇冠。

“结构”和“散文”是两种对称的动宾结构。 “结构”是指其构图的风格； “散文”是指散文的用语。

刘勰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看看《古诗十九首》的体裁结构和用词，就会发现它的特点是“直而不狂”。也就是说，写得平淡，但不肤浅。

我们都读过李白、杜甫的诗。读完李白的诗再回去读《古诗十九首》，你会发现：当你第一眼看的时候，《古诗十九首》并没有像李白的诗那样给你一个非常清晰的印象和感动；也不会让你觉得他真的像杜甫的诗一样在用自己的力量。你会觉得《古诗十九首》说的很平常、很平常，但如果你反复背诵，你就会越来越觉得它有一种深邃的味道。而且年轻的时候读起来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当你年纪大了再读，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所谓“妙依”中的“物”，指的是物质形象。作者通过外物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是委婉的依恋。在我们中国诗歌传统中，这属于“比”和“兴”的方法。《古诗十九首》充分利用了比兴。这个特性我们在看具体作品时会更详细地介绍。

来源：故宫博物院

什么是“情感”？ “忧郁”和我们现在所说的“忧郁”几乎是同一个意思。是一种想念某事或想要某事的感觉，但却很难清楚地表达出来。这也是诗人常常有的感受。

因为所有真正的诗人都有一个非常敏感的灵魂，往往有一种崇高和完美的追求。这种追求不是后天习得的，而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首好的诗，往往能很好地表达诗人的感情。

“切”是“适当”的意思，意思是能够深刻、真实地表达出来。我们都说杜甫的诗好。为什么他们这么好？因为他能够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如果你内心的感受不够表达，那当然是失败的，但如果超出实际情况夸大自己的感受，那也不是一首好诗。直接而深刻地表达内心情感，是中国诗歌传统中“赋”的一种方法。

因此，《古诗十九首》可以说成功地将中国最传统的赋、笔、行的写作方法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我国早期五言诗的最佳代表作。

与此观点类似的还有明代学者胡应林，他曾在《诗叟》中评论这些诗，说：

胡英林

图像精美，寓意深刻，雍容华贵。真能令鬼神哭泣，感动天地。

“行象”二字很简单，却代表了心与物之间非常复杂的关系，包括从心到物的“彼”，以及从物到心的“行”。这里的“玲珑”是连通、贯穿的意思，也就是说它的灵感和它的形象是可以贯穿、相连的。 “意深委婉”是指诗中所表达的情感姿态不仅十分深刻，而且十分委婉。

所以，胡应林说，像《古诗十九首》这样的诗，不仅人会为之感动，连天地鬼神也会为之感动。

另外，我在上一篇文章中引用了钟嵘《诗品》中的一段话，也对这些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它们“文笔柔美，意悲远，惊心动魄。”可以说，每一个字都值千金。” “暖”是指感情温柔、诚实； “丽”是指写得也漂亮； “悲”指诗中所写的不如意的悲伤； “远”无尽的宴会，就是给读者回味无穷。所以，每一个读到这些诗的人，都会内心震撼，认为它们真是千金难换的好诗。

最后，我想强调一个问题：一般选本中，只选取了《古诗十九首》中的少数几首，但如果你想真正了解《古诗十九首》，你才能真正得到《古诗十九首》中的那种诗歌。它。仅仅读几首诗来表达一种温馨、缠绵的感觉是不够的，必须全部读完。因为这十九首诗虽然在风格和内容上是一致的，但实际上却各有特色。

-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