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忍者背后的故事：黄成希与日本动漫行业的日常

鸣人处理公文的时间，比他拯救世界的时间长得多。现实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你只需要过着非常累、平淡、无聊的日常生活。黄承熙的故事是整个日本动画产业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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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成熙 / 宋金宇

从日本东京市区乘坐电车，在西郊的三鹰站下车。往北走，经过制作《名侦探柯南》的公司，就到了创作《攻壳机动队》的公司IG。从车站往南走，经过树木环绕的吉卜力博物馆，就到了黄承熙工作的《火影忍者》系列动画团队的基地。

“我们都说这里是‘动漫界的银座’。”黄承熙平时骑自行车上班，“动漫公司比较穷，哈哈哈，租的地方都比较偏僻，建筑看上去很简陋。”没说几句话，他就咧嘴笑了，睫毛遮住了眼睛，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自漫画家手冢治虫的《铁壁阿童木》以来，日本动漫界就形成了将成功的漫画改编成电视动画的传统。正如上世纪50年代因手冢治虫、藤子·F·不二雄等漫画家的聚集而诞生的动画地标“常盘庄”一样，原本交通并不便利的东京卫星城三鹰市也因动漫公司的聚集而成为日本动画的新地标。

在浩瀚的动漫世界里，创作者和观众都在探索人类的时空边界。上世纪末，随着电视和网络的兴起而影响全球的日本热血动漫潮流中，岸本齐史的《火影忍者》就是其中的代表。这部热血动漫早已跨越了特定受众的壁垒。演员陈坤就是知名的火影忍者粉丝。一个月前，说话慢悠悠的导演岩井俊二在采访中激动地告诉我，自己还在追剧，“我很喜欢《火影忍者》！新版《博人传》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黄承熙的故事是双向叙事的。《火影忍者》衍生的电视动画于2002年首播，2004年，还是广州初中生的黄承熙初次结识了鸣人。在关注该系列十余年后，他加入了火影忍者动画团队，成为《火影忍者疾风传》和《博人传次世代》的主要原画师之一。在续集《博人传次世代》中，黄承熙成为《火影忍者》系列开播以来第一位来自中国的剧集导演——今年7月，《火影忍者次世代》第65集开播。

“65集，等了一周还是值得的，节奏保持的很好，和剧场版不一样，不错。”看完这一集后，资深火影迷陈坤在微博上给出了好评。

《火影忍者博人传》第 65 集片段 鸣人与佐助组队

随着每周四更新一集，第一批受《火影忍者》影响的观众度过了童年、少年时期，步入成人世界。《火影忍者》的剧情也日渐深入。大蛇丸看清了人生空虚的本质后，抛弃道德，以科技忍术实现永生，而鼬则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人性的阴暗面不断被发掘，几大家族的后裔面临血缘和氏族的桎梏。绝对正义正在瓦解。在木叶村光明面之下，火之国政治团体“根”的杀戮与慰问逐渐浮出水面，痛苦六道以毁灭世界的大屠杀寻求和平。

16 年来，《火影忍者》的叙事线随着《疾风传》的结束而趋于一致。在剧情高潮之后，《博人传》从一群和平年代出生的少年继续展开，原本的粉丝群体口碑并不好。不过，第 65 集整齐、节奏强劲的打斗场面勾起了观众对《疾风传》的回忆和羁绊的细节，让这一集成为了整个低迷系列的高潮。

“用制作人的话来说，这次是想让观众知道我们能拍出好东西，所以才让我拍这期。”在广州的一家咖啡馆里，黄承熙语重心长地说，他的气质与两代《火影忍者》主角高度一致。而在谈话中，他时常陷入自我反省和担忧之中。被业内外人士关注，是当事人需要适应的事情。黄承熙觉得自己和师父山下宏之的勤奋、低调一脉相承，但在行业规则面前，多少有些无奈。

在广阔的动漫世界里，创作者并非只有那些著名的原作者。动漫续集、动画、OVA更新都是成熟的工业流程诞生的集体艺术作品。在日本动漫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断为世界制作出优秀的动漫作品呢？

工作室里的日常生活，黄承熙与山下宏之并肩工作。图／黄承熙

上半年我几乎丢掉了半条命。

其实小时候看龙珠的时候，我有点迷茫。尤其是看了十几年的火影忍者，每周一集，除了高考前一个月，就没停过。看了这么多年，我就觉得，嗯？怎么每隔五六集，就有一集的质量突然就提高了。

进入日本动画界才知道，因为长篇动画每周更新，所以一般会同时制作五集左右。动画制作公司消化两集，其余三集则外包给固定的合作公司。但主力制作、能拿到更好剧本资源的都是主力公司，制作质量往往比外包的要好。因此，他们每出一集，都会在质量上出现一个小高潮。

拍完这一集（博人传65集）之后，很可能下次我的导演水平就不会那么好了，我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

上半年几乎把我的人生一半都花在了这上面，原本想下半年就“退休”的，结果最后还是得继续工作，不工作总感觉不安心。尤其是这几个月，宣传太多了。我现在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原创艺术家。很多原创艺术家都是自由职业者，我现在也是，只是跟项目方签了合同，可以自由地参与不同的作品。最近我继续参与《博人传》的制作，也参与了一些作品。后来还要带着电脑去朋友的公司做工作站工作。

这几天在画鹈鹕起飞的五秒镜头，我清理了三天的线，它还是没起飞。因为它起飞的姿势不够优雅轻盈，所以我要反复看慢动作，才能找到它发力的点。一个五秒的镜头，如果复杂的话，有时要拍一周，如果是美国迪士尼电影级别的，可能要拍一个月。

很多细节是一般观众看不到的，只有业内人士才能一帧一帧地对比。比如站起来和坐下的时候，每个人的发力点和动作曲线都是不一样的。动画要有“重量感”，像真人一样，只有功底非常深厚的人才能画出来。我画鸣人系头巾的时候，对着镜子做了好多次那个动作，找到动作曲线。我习惯性地把生活中看到的所有动作都总结成肌肉记忆。

曾经看到过一张动画电影的海报，海报上的风景和天空明明画得很用心，但是人物的斜方肌却画错了……有些模仿日本动画的作品，因为作者并不了解别人的内心想法，所以看起来有些奇怪。

原画师可能是生活保障最少、收入最不稳定的一类从业者，公司只会留住一小部分拿月薪的人。包括在日本发展的中国人，和我同龄的有六七成会跨界到手游公司。所以现在日本业界有“原画师成明星”、“导演成明星”的风潮，参与者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观众对作品的态度。很多年轻人也靠着这种风潮更快被发现，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更好的就业环境。我现在也是这种风潮的产物。

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因为外界的关注而慌了？我觉得我的危机感比较强，没有作品的支持，我感觉会失去信心，而且现在有这么多的人才，逆水行舟，如果我不继续前进，很快就会被别人取代。

人生不是热血漫画

第一次去日本的时候很有意思！我租了一间两人间，结果发现是一间小房子，分成五个小隔间，十个人住，只有一个卫生间。大约两个月后，其中一个人得了肺结核。然后房东让我住在壁橱里，里面塞满了书、电脑和其他东西。这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就像《哆啦 A 梦》里一样。

2012年7月大学毕业后，我便去了日本。刚到日本就发现被中介公司骗了。没有拿到动画公司的实习机会，身上也没有钱，语言还要从头学。我有点像温室里长大的那种人。当时很紧张，但紧张的时候，就会很努力，没有时间消沉或者偷懒。每天上完语言课，就去图书馆复习功课，和保安聊天，练习日语。晚上就回宿舍看看有没有动画公司招兼职的。

经过三个月的寻找，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工作室，考取了日语的最低语言资格证后，周一到周五上完语言课后就去汉堡店打工。动画工作室在东京郊外，单程40元。周五晚上去公司，周末上班，周一早上回来上课。

练习从最简单的中间帧开始。比如打孔的时候，起始帧和结束帧都是关键帧，两个关键帧之间的动作就是中间帧。虽然我在大学学的是3D动画，但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2D制作流程，所以去了日本之后，就从最底层开始学。

三个月后，有一个紧急项目需要挽救，整个工作室齐心协力。我当时是第二位原画师，画了四五个召唤兽的镜头。那是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动画的片尾字幕中，非常震惊。

成为全职原创艺术家后，我发现收入比在汉堡店兼职时还低。我兼职的汉堡店经理以前从事动画行业。我问他为什么转行，他说自己准备结婚了，但太穷了，没日没夜地工作。

刚开始做的时候是计件工资，大概240块一个镜头，运气好的话，能很快拍完一个人物僵住，只有嘴巴在说话的镜头。如果想进步，就得拍一些难度大一点的，比如爆炸、复杂的表演等。但拍完这些，可能得拍一个星期，拍完都交不起房租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现实生活并不像漫画里那样“你需要的只是热情”，是在2013年，当时我爸爸得了一场重病，心血管堵塞，做了一次大手术。爸爸住院后苏醒过来，妈妈才告诉我这件事。我突然想，哇，生活不像漫画里那样，主角只要不断努力就行了。

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里说，“一拳不能只顾眼前的路火影什么时候更新，还要顾身后的人”，你那边还有家人，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我当时定了一个目标，一年之内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在日本业界。我尽力做好每一个镜头，好好宣传，并在网上录制我的作品。日本动画界其实很小众，如果你做得好，很多人会记住你的名字。2013年底，我开始了《火影忍者》的“外包之路”，做原画。我从初中就开始临摹《火影忍者》，我自己的画风很“火影忍者”，所以适应得很快。

那一年，我和朋友订了一个五年的协议，2018年，我要做单集剧的导演。

向山下宏之学习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山下宏之了，那时候我还不懂怎么看动漫的片尾字幕。他是整个《火影忍者》系列的主力原画师，但是他很低调。有2D动画的一个特点，你能看到原画师的痕迹，人物的姿势，动作的调度，包括慢步走，衣服飘动的画风，对时间感的一些把控。只要他画的，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要有他出场的剧集，整体质量都会比较高。

我和山下是在 2014 年认识的。我参与的《火影忍者》系列，山下是作画监督。因为是公司对公司的关系，和原画见面的人是系列的导演，我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见面。但山下在给反馈的时候，会在画上写上“这张画的很好，谢谢”。

第一次看到山下，是在《火影忍者次世代》剧场版《博人传》上映的时候，山下是导演，去电影院看了三遍，惊喜的说“哇，一点都不比3D动画差”。火影忍者的角色造型比较简单，不算华丽，但在电影院看的时候，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到现在，那个片段对我来说还是杰作。